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告别黄海是有一些失落,但当时紧张的气氛,让人无法沉溺其中。我们回到二七六团,立即进行了重组,原来的十一个班,重组后只剩下了三个。我们的心里只有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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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}( s6 E- Q2 n8 K新的战斗随即打响,但主要的仗都是志愿军在打。像我们班只负责搜查初云山,提防敌人搞破坏。闲暇的时候,我们就拿树枝把汽车和坦克开过时,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掩盖起来。我们心里很不平衡,都盼望着可以亲自上阵杀敌。而我居然不出一个星期,就真的等来了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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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n+ E/ t# j( b3 `那天我接到通知,叫去团部一趟时,天上正下着大雨。我冒雨跑到后,全身上下已经完全湿透。我们团长责怪我怎么不搞件雨衣穿着再来,我回答说我很着急。我确实着急,我有预感,是作战的机会来了,而结果也果真如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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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在第二天,有一支志愿军的侦察队要乔装成伪军,深入敌后,而我和另外三名人民军战士的任务就是和他们一起行动,并在必要的时候掩护他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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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t5 l- H: K. h/ e$ E我还清楚地记得,第二天下午六点,我们和那五名志愿军战士会合的时候,雨已经停了,火红的夕阳把整个操场变得瑰丽而神秘。我和他们中间一个懂英语的战士沟通,很快就把事先传达给我们的行动方案核对完毕。我们需要突破敌人的十多道关卡,并且在三天之内,炸毁敌军南逃必经的武陵大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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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多伦多这边租到过一张影碟,是你们中国拍摄的电影《奇袭》,那部电影就是以我们的这次行动为原型创作的。所不同的是,那部电影带给观众的是惊险刺激的故事,而我们在亲历其事以后,留在记忆中更多的是痛苦和叹息。我们在很多伪军的关卡,都没有受到刁难,我们毕竟是一个民族的兄弟。他们请我们围坐在火堆前烤火、抽烟,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老兵,他大概已经七十多岁,独坐在火堆的另一边。我透过火光看过去,他的脸如同即将脱落的老树皮,他一边点烟一边说着些什么,喃喃般如同梦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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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T6 v; `7 D6 j* O我们在第三天深夜抵达武陵大桥,那里由美军的一个加强连守护着。我们靠近他们的时候,全都脱掉了鞋子,因为我们穿的大头皮鞋走在雪地上有吱吱的响声。于是我们都赤脚,披着白色的被单,在雪地上急速行进。那晚的月光非常好,把远远近近的景物,层次分明地呈现在我们面前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似乎是一个美好的夜晚,在一个银装素裹的晶莹世界里,一群雪人在愉快地滑行。可事实上,因为那次行动,有三名战士冻掉了脚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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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早上没有太阳,晦涩的天空是由一声剧响惊醒,我们成功地炸断了武陵大桥。可是,这只是战斗的开始,中间几乎没有休息,我就被调到了一个由人民军和志愿军共同组成的前卫团,任务是攻占戛日岭。+ }3 s! p+ r N, D* d# v$ }1 H
- Z$ b; `7 Q7 o. Z当天中午我昏昏沉沉地跟着队伍出了发,一路上晃晃悠悠地行军。我边走边睡觉,突然被人一把扶住了。我打起精神一看,怎么会是黄海!他正对着我笑呢,这是真的吗?我太疲倦了,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,我只对他笑了笑,眼睛就不听话地又合上了。: d. g$ I: H3 q2 T$ M+ M&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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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好象是靠着他的肩在走,一路上我不时能感受到他哈出的热气,后来又听见他在和谁说话。因为我们已经到了敌人后方,所以黄海建议我们去掉伪装,干脆大摇大摆地行军,反而更容易迷惑敌人,又可以加快行进速度。这些我听周围的人民军战士议论,都明白了,可我懒得睁开眼睛,我就这么靠着他走啊走,半梦半醒,疑幻疑真。7 h" p+ B& ~. x5 h
9 U- @6 O6 H& e) c, D5 ]等我被黄海推醒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,我们也已经来到戛日岭的脚下。戛日岭其实是一个不算高的小山丘,远远地我们已经能看见山头上的篝火和围坐在那里的美军。4 r" j* i9 A5 k(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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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,冷不防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——地雷!气氛立即紧张得让人窒息,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又将是谁,要粉身碎骨在这里。更紧急的是,敌人已经发现了我们,我们险入了敌人的火力圈。我们全部就地埋伏,用白色被单盖着自己。我趴在地上,耳朵贴着雪地。我懊悔自己刚才没有留意黄海的方位,他现在在哪里,他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啊!5 ]" m9 A$ m/ P' y) Y0 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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敌人胡乱扫射一通后,开始投射汽油弹,隔着被单,我看见外面腾起一阵又一阵的火光。紧接着我闻到了一股臭味,那是再熟悉不过的,血肉被焚烧时发出的臭味!一定有战士被烧到了,可我始终不曾听到一声呻吟!/ V* [! e/ ?- L8 W' d O, Z
9 |, t @4 t7 a- b( R& j9 g一时间,痛苦、焦急、仇恨,包围了我,让我想哭却又厌恶眼泪。我突然听到一声怒吼, 是黄海的声音!我不自主地爬了起来,我喊道:"冲啊,为我们的父老乡亲报仇!"几乎是同时地,在我身前身后,呼声四起!我们前卫团的战士就这样冒着枪林弹雨,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山头,上面的美军似乎被我们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。他们胡乱地扫射了几梭子,就乱成了一团。我拼命地追赶着,远远地我看见黄海把第一枚手榴弹投到了敌人的篝火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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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我们的成功,后面的大部队顺利完成了堵截南撤伪军的任务,这天下午一场激战在戛日岭下展开,我们一举歼灭了美军三个装备精良的师,缴获了三百多部坦克。也同样是因为这次成功,改写了我、黄海和钟书年的人生。. x9 F9 j" ?* E& r
时间已经有点晚了,我本该起身告辞,可谁是钟书年呢,我实在想知道答案。我杯里的茶冲了一次又一次,而金允文的故事也就一直说到了天光微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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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歌咏比赛结束那天晚上,我们班的同学聚集在运动场的看台上庆祝。刚开始人到得很齐,可后来下了点小雨,蚊子又多,就只剩下了我和赵磊两人。他低头玩弄着手里的吉他,我则抬头看着天。我看着稀疏的星辰消失,天空慢慢变得像现在这般微明,然后又开始泛红,直到旭日东升。一个晚上,我们谁也没有说话,但我们却和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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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的时候,他坦率地告诉我,他是冲着专科去的,所以他看我填了某某大学,就跟着我在重点一栏填报了同样的学校、同样的系。命运有时候似乎喜欢捉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,那年高考,我们班的第一名叫人跌破眼镜地上了个一般本科,而赵磊却破天荒地考上了重点大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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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,虽然他被调配到了冷门的历史专业。入学的时候,是他爸爸开车,和我妈妈一起带我们去的学校。当时我和他宿舍的同学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兄弟。2 ]: b* k; a0 O3 ` z3 }.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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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也确实是一对好兄弟,就好象黄海和金允文。$ o! G' J% |, E, X
% u, C" H3 T, y1 k金允文 c1 r' I, T2 u
6 x% C3 I3 Y1 k/ {- X, Q& J我们前卫团在当时引起了轰动,上级给了我们一个"万岁军"的美誉不说,更决定组建一支由人民军和志愿军共同组成的特别军,也就是后来所谓的"整编师".我和黄海分在了六连,他任连长。尽管当时第一阶段作战已经进入尾声,敌人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,战事无多,但我们还是立即上了火线。全队上下,只有我懂英文,所以我们原本都以为,沟通会成大问题。但实际情况却好很多,我们都是身经百战、同仇敌忾的军人,彼此熟悉以后,一个眼神、一个手势,都能替我们传情达意。这在我和黄海交流的时候,更是如此。- l" B" s2 F8 ^! X
: \1 n# `6 c) N* D8 b$ O; r只是因为语言不通,我直到现在都还不清楚,我和黄海算不算一对恋人?他的牙刷用得上面的毛都数得清了,还舍不得换;他的铅笔短得只能用两个手指尖捻着使了,他也舍不得丢。可是他给我买过香烟,还给我买过白酒。他的种种关怀显得如此温情脉脉,和他留给其他战士,冷峻、严肃的印象是多么的不同啊。而那时侯的我,似乎也还没有清醒地意识到,自己正深爱着一个同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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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z9 r7 T+ `. v4 I如果没有那场变故,没有钟书年,我们或许会一直这样糊涂地相爱,直到战争结束,然后天涯海角,各自带着回忆老死一生的,可那场变故却不期而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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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c' B6 u% ^9 N7 T1 @5 G2 s: |我还记得那天是星期六,我们刚吃过晚饭,上面就来了电话,说是第二天早上志愿军三十三师一名叫钟书年的战地摄影记者,要来我们这里采访,让我们派人去接。第二天,我和两名战士走到约定的哨所,却迟迟不见人来。我打哨所的电话上去问,上头过了好一会才回话,说是那名记者还在后方的一个哨所,一个人不敢走,只好等在了那里。我觉得这个人可真够无耻的,谁有这么多功夫招呼你这样的闲人!可任务还得照办,我让两名战士先回去,决定自己去接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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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那个哨所已经是午饭时间,我推门进去一看,居然个人没有!我折回外边找,远远地看见两个人正在那堆雪人玩!我仔细一听,发现他们说的是朝鲜语,我顿时火冒三丈!我气咻咻地冲了过去,想要教训教训他们。这时候其中一人机警地发现了我,他大惊失色地喊道"敌人!敌人",一边撒腿就跑。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,我居然乐了起来,我停下来看他,他的脸在我面前一晃而过,那是一张年轻、漂亮的脸孔。我看着他跑远的身影,突然觉得他特别像一只矫捷的狐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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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m+ x3 D" i# R7 u& ]0 ]- ~; ^我瞪了愣在我身边的战士一眼,喝令道"还不叫他回来!"这时候,那只狐狸已经跑到了雪地的尽头。那下面是一个陡坡,现在虽然覆盖着厚厚的雪,但这么摔下去也是九死一生。可那只狐狸非常勇敢,居然停都没有停一下,就毫不犹豫地奔了下去。我顿时大惊失色,又有点哭笑不得,跑过去一看,谢天谢地,他给挂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树桩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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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故意磨蹭时间,问他:"还跑不跑了?"他回答:"再也不跑了,请你快拉我上去,谢谢啊谢谢。"他的声音还带着点童声,而他讨好的话在这战场说出来,更是滑稽。我刚想笑,那名战士却追了上来,还带来了根绳子。# I/ T+ Y! m6 y* V0 w& n; U&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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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愣住了,他说:"你,啊,你不是伪军?"我终于哈哈大笑了出来。我和那名战士拉他上来,他却一点力气都不使,任由我们拉扯。我呵斥道:"你做什么呢,自己要爬呀!"于是我们就听见他在下面杀猪一样地嚎,然后滚雪球似地滚了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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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:"嘿,谁让你给我躺着的?"他仍旧躺在地上,不动声色。) N. ?& @6 ?2 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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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:"你身为哨兵,站岗时间去外边玩,你还有理了不成?"这时候我身边的战士插嘴道:"他不是我们一起的,他是中国的记者。") z, p$ y: n ^# U
金允文说,他和黄海是因为语言不通,所以造成了隔阂。恐怕这只是他想当然的说法,两个相爱的人,彼此通过言语的交流,就一定能完全了解对方吗,就一定不会有遗憾了吗?至少我和赵磊不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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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X y7 M$ {3 G" q, |2 w, o) V" s尽管我很早就已经知道,我买给赵磊的牙膏牙刷,追随他参加的第二专业辅修班,扛他去校医院的单车,就是我的爱。而他的举手投足,他的欲言又止,也时刻都在暗示我,他的爱。但这只是因为我们相识相处在风平浪静的校园,饱暖之后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去付出爱,并感受爱。可我们和金允文他们一样,我们都只能做背后的恋人,永远上不了台面,所以语言非但不是我们沟通的媒介,反而变成了我们误会的来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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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L6 K- q4 p( \' I3 n! J3 `赵磊说:"如果你是女人,我一定追你。"我回答:"如果我是女人,你连朋友都不配和我做。"赵磊说:"那么你要不是女人,我就可以追你了?"我回答:"不会吧,你不会是变态吧?"他以拳头回应我,似乎没有在意,但他来找我的次数,却越来越少。我明明想见他,却又不敢联络他,明明不想放弃,却又没有勇气去爱。后来终于还是他主动打来了电话,但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要介绍给我认识。4 X3 G# M" n g/ x# o$ m/ d4 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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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去食堂吃饭,接着又逛出校园吃路边摊。他的女朋友娇嗲道"人家都要涨破肚皮了",可我们还吃,而且吃完一家又一家。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,可我只能不解风情。我们都吃下了一肚子的辛酸,最后才曲终人散。6 ~/ {2 [% M% v1 |
- ]5 B6 N- |7 G7 J% }4 l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,我先去取钱,然后去考试中心报了GRE. "我们不是说好毕业一起从军吗?" "我开玩笑呢,你还当真了?堂堂大学生跑去当兵,只能是傻B."我们言不由衷的话,或许我们都听得明白,但我们选择了沉默。当我从万里长空离开的时候,他正在热火朝天的军营集训。当我在电话上从母亲那里得知,他过年带了女朋友回家,我已经不再抱任何奢望。或许他也和我一样,已经准备好,要和过去告别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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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,金允文的故事却与我不期而遇,他把我对赵磊的藕断丝连逐一放大、凸现,让我无处遁形。我浑浑噩噩地挨到下午,就迫不及待地赶去了他家。我想知道他们的全部故事,我希望能通过他们的结局,看到自己未来人生的蛛丝马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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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允文问我,能告诉他我这么感兴趣的原因吗,我没有吭声,他也就微笑着继续了他的回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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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w* T" m8 `3 E; B3 g+ @6 }8 ~, [刚开始的时候,窗外有一抹斜阳,轻轻地落在金允文的背上,就象是一个温柔的臂膀。可我的第一杯茶才喝掉一半,它就已经消失不见。难道美好的东西都注定了稍纵即逝、无可挽留?" b& g$ n& t! N2 W(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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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允文我让钟书年赶紧收拾东西上路,钟书年惊奇地说,那不吃饭了啊?我懒得理他,问道:"你的行李呢?"钟书年指了指身上的两个挎包,说:"没有了。"我说,你来得可真轻巧。他说,当然了。我说,你这会轻巧了,等到了我们那,看谁有多余的被子给你盖?他说,我就呆一个晚上,不睡觉也没关系。: B2 p9 C- H- X& n' a# W
4 ?7 M& x( W* u0 `. O; v我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斗着小嘴,开始往回走。我还是第一次和陌生人这样说话,完全不考虑礼貌与否,只逞口舌之快。他给我的感觉,是个很机灵的人,嘴巴上的反应特别快,我要不是总摆出黄海式的严肃,恐怕早就成了他的手下败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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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开始他的兴致不错,他主动告诉我他是中国上海人,以前还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雪。确实,那天的雪在我的记忆里也算得上大的,好在没有风,我们走在里面,除了看不清楚对方,也没别的不妥。后来他走乏了,话也就少了下来。我们静悄悄地走着,大片的雪花也静悄悄地散落着,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,像一首简单却节奏分明的合奏,长久地响在那里,响在我记忆的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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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原本担心他走这么远的路,会吃不消,但一路上他都没有叫过苦。反而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,我们迷了路!等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我们已经走进一个山谷,完全失去了方向!我告诉他实情,他嬉皮笑脸地说,没关系,我带了吃的呢!说完他就从挎包里取出个东西递给我,我接过来一看,是一只去毛洗好的大肥鸡。( t! [% A6 _8 q+ w2 v) ?
- k2 ]; [* O5 P: p* f# T1 C6 Z* w8 P我惊喜地说道:"哟,你这是打哪弄来的?" "来的路上我拿被子跟老百姓换的。"这可是严重的违纪行为,我不免暗自庆幸黄海不在,否则我们肯定没有这个口福。我赶紧领着他上了左边的山坡,我说:"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藏身。"这一带的山,有很多冬暖夏凉的岩洞,走远路的老百姓经常在里面歇脚、过夜。我带着钟书年,很快就在半山腰的一块田土后面找到了一个。我们进去一看,里面还铺着稻草,放着好大几捆干柴。我们兴高采烈地把帽子、围巾、耳罩、眼罩,丢了一地。虽然洞里伸手不见五指,可我能明显地感受到,钟书年的眼珠子在跟着我转。我不觉有点得意,我在地上挖了个坑,把鸡埋进去,然后开始在上面生火。 d, q4 R. M! G& v
& U {9 n! s; D2 {( Q. v火焰腾起的一刹那,我看见了他火红、温暖的笑脸。他说:"你可真厉害,要没有你我就惨了。"吃鸡肉的时候,他又说:"你可真会弄吃的,要没有你我早就饿死了。"后来天色渐暗,出于安全考虑,我们只好熄了火。寒冷立即包围了我们,钟书年冷得直跺脚。我说,干脆我们打拳如何?他说,我不会。于是我开始手把手地教他,他还真的是什么都不会,身体的协调能力也差。我说,你这个大记者啊,你连基本的防身术都不会,呆在这战场,保不准哪天要出事啊。他嘴巴上虽然嚷着他会打枪,但还是被我的话吓到了,于是非要我教他擒拿。! |7 o# J9 [9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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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在洞里折腾了很久,后来我们都累了,身上微微有了点热汗。我说,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吧,要不出了汗就不好了,于是我们躺在稻草堆上闲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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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问他怎么当上兵的?他说,被老爹逼的。我说,你们不是志愿军吗,怎么你不是志愿的?他说,那是我老爹的志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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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他又问我怎么当上兵的。我回答:"保家卫国!"他就哧哧地笑了起来,然后他说道:"那我崇拜你,英雄!"这下轮到我笑出了声来,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。# e2 e/ r8 F0 {5 B* 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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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起他会说朝鲜语,就问他打哪里学的,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中国上海东吴大学政法系的大学生,学的是英语专业,后来修二外又学了朝鲜语。本来他才大三,可他老爹认为他正好是抗美援朝需要的人才,就逼着他退学参了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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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你老爹可真爱国啊,他说那是因为他自己是军人。他似乎对自己的老爹有一点不满,所以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他老爹独断专行的劣迹。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,但我想象得出,他一定是翘着个嘴巴在说这些事情。. W% r4 c- l q3 y&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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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晚上,我觉得我们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很近,几乎超越了我和黄海的关系。他后来睡得挺安稳,还发出轻微的鼾声,但我却一夜没敢合眼。终于等到天亮,雪也停了,我赶紧推醒他上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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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下到山谷,往来的方向走去。我们大约走了五六里路,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。我们先是听到飞机的声音,抬头一看,一架美国侦察机正在我们头上盘旋,而且越飞越低,似乎已经发现了我们!我赶紧拉着钟书年,隐伏在了干枯的河沟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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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会,飞机走了。我们长长地吐了口气,刚想站起来,突然,在我们正前方大约一里远的地方,出现了三个美国散兵!我一把拉住钟书年,又回头看了看四周,然后说道:"你顺着东西这条沟往东走!"钟书年愣住了,他说:"你呢?"我说我顺着南北这条沟走,说完我又推了他一把,差点没把他推倒,我压低嗓门喝令道:"走!"他这才扭头开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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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目送他远去,然后脱下了身上的被单。我已经不需要任何掩护,我要和这几个美国佬决一死战。做出这样的决定,我突然鼻子一酸,在这个命悬一线的时刻,我想到了黄海。这一刻,我突然惊觉,我原来深爱着他!再见了,连长,永别了,我的爱人!/ [/ j# y9 K6 w5 [; 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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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美军走近了,中间一个好象是军官,手里提着一支卡宾枪,另外两个人拿的则都是美式自动步枪。他们似乎刚刚打过仗,一副惶恐不安又精疲力竭的模样,不断地把手放到嘴边,哈着热气取暖。/ w1 S0 C4 n8 o, p( L%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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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站到我位置正上方的沟坎上小解,我斜着眼睛往上一瞟,看见了两只脚。我抱着必死的决心,猛地抓住那两只脚就是一拉,结果下来了两个大兵。我顾不得多想,拿起别在腰间的刺刀就是两刀!然后我调头狂奔,同时我听见子弹从我背后呼啸而来。我边跑边数,那个军官总共打了四枪,他应该只剩下一枚子弹。我干脆从沟坎下一跃而起,决定和他拼个鱼死网破。我一眼就看见那个军官匍匐在不远处,我是占尽天机的,因为他匍匐的地方地势非常平旷,于我十分有利。但意想不到的是,我的枪居然拉不开拴!我这才想起,在这零下三十度的环境里,没有做好准备的步枪等于是废铁。$ m# I- H: |2 u% k1 \$ A6 ]9 g
2 V6 k: j' }" Z q3 p. r1 r( r对方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,他很得意地战了起来,然后举起枪瞄准了我。我心想这下自己是完了,赶紧闭上了眼睛。可我还没来得及想点什么,就听到了枪响,而子弹似乎并没有射中我!5 x* K7 P" \% ?$ b8 r#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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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疑惑地睁开眼睛,在正在倒下的美国军官身后,我看见了钟书年惊魂未定的脸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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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,一下子跪在了雪地上。钟书年大惊失色地跑了过来,追问:"你怎么了?你怎么了?"我不觉笑了笑,我说:"我没死!"他也就开心地躺了下来。原来他跑出去没多远,就调头回来了,结果刚好看见我刺杀那两名美国大兵,然后那名军官朝我开枪,他一害怕就又跑开了。直到他看见我上了沟坎,才又猫着腰回来,拾起地上的一把枪就跑。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的,居然绕到了我们的后面。他看见那个美国军官正举枪对着我,什么也没想,站起来就开了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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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哆嗦着抱怨:"我的耳朵现在还在嗡嗡地响",我就微笑着一把把他搂到了怀里。4 ], Z2 C" K5 l# }
0 m" O) k8 i3 b) J; r' `! W我们安静地躺在雪地里,谁也没有说话。直到我被切身的危机感惊醒,我赶紧收拾心情,拉他起来赶路。原来昨天我们是在一个二岔路口走失的,找到方向后,我们的步伐顿时快了起来。我清清楚楚地记得,我们是在下午两点回的连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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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x5 s8 I; b- ^# I我们一进队部,就感到气氛非常不对,我赶紧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?昨天和我去过哨所的一名人民军战士小声说道:"昨天你没有回来,我们打电话到上头,上头也不知道,连长就带了我们出去找。"听到这些话,我心里暖哄哄的。我刚要问他,连长在哪,就看见一名志愿军战士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。他指着钟书年的鼻子就开骂,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,就问钟书年。钟书年被我一拉,眼泪就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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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g9 g1 C1 w | i: t- O5 f3 o8 F. \过了半响,他才低头回答说:"你们连长牺牲了!"1 L) P( j4 w' y* K1 H
在昏黄的壁灯下,听到黄海牺牲的消息,我的心一下就缩紧了。坐在沙发另外一边的金允文,此时此刻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?这么多年过去了,重提这件事情,还会不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楚?7 [; W. M7 E5 _7 V, r* W
% }& W) S" E1 ~8 S- K"没有了,那是战争年代,看得太多了。"这是他的原话,他的话让我意识到了和平的宝贵。如果我就是金允文,如果黄海就是赵磊……我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,我简直不敢做这样的设想!: I* Q( c/ v1 K" k X. ^, 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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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真是没有想到,金允文和黄海会是这样的结局!我突然对自己的种种困惑释然了,无论怎样,我已经爱过了,而且我心爱的人至今还好好地活着,在他向往的军营,做了他喜欢的记者。我还要贪图什么呢,我应该知足了。! L# d' ~& V' V D
$ K# t6 E. G+ I9 b1 l" J4 X金允文$ C9 { z2 E2 Z, C1 v$ P
, E; w+ t9 ?% s! X全连上下,几乎都把黄海的死,归咎到了钟书年的身上,只有我和来接他回师部的志愿军军官安慰他。我这才知道,他口中的老爹就是师长,看来他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割舍得下这份亲情,得知自己儿子出事后,立即派了军车,以给我们连队送慰问品的名义,前来护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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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在连队吃过午饭,就要回去。我总觉得钟书年似乎察觉到了我和黄海的亲密,所以他一直都不敢正眼看我,也一直不敢和我说话。+ v, @5 {/ S# Y# F# Y! M& s
7 O( Z. Y1 \# O# g& s0 P) Z临上车的时候,他才怯生生地跟我道歉:"对不起!"我说:"这怎么能怪你?要怪就怪美国野心狼!"他停了停,又说:"让我留下吧,让我上前线吧!"我就安慰他:"你搞战地摄影也是上前线嘛。"他突然放大了声音:"我要杀美国佬!"他的声音太大了,惊动了在车头和司机说话的那名志愿军军官。那人赶过来问了钟书年几句,钟书年也嘀咕了句什么,我没有听懂,他就已经被拉走了。我目送着他上车,又立即看见他把头探了出来。他似乎想说点什么,但没有开口,我朝他点头微笑,然后车子就开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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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* G9 C4 V+ l, v我刚刚转身离开,就听见背后传来他的呼喊:"金允文!"我急忙回头,正好看见他从疾驶的卡车上,从大开着的车门跳了出来。我赶紧追过去,但哪里还来得及,他硬生生地掉到地上,而且滚了很远。6 w# Z/ o' j' J; o; t0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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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以为他说要留下来不是真心的,至少不是这么坚定的,不然我不会不留他。我懊恼极了,赶过来的战士关切地围住了他,随后那名军官也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,大伙都在问他哪里疼。他痛苦而不安地说:"可能,可能我的腿断了。"我扶他上车,他小声说道:"我太没用了,为什么死的是黄海而不是我!"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,我赶紧别过头去,告诉他:"别说傻话!" "我一定要上前线,我要给黄海,给死去的每一个战士报仇!"但是他没有回来。
- S6 _6 n$ e8 g4 Z/ P+ D$ q, p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,金允文经历了很多次战役,和他出生入死的战友们,凡是有照片的,都被他挂在了壁炉的墙上。我问他,里面有黄海和钟书年吗。他说,没有。: x1 `+ @1 p( D; G- `0 z
& X, W0 z9 u4 {5 J+ U \, ]我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,金允文也没有再告诉我什么。我最后问他,战争胜利以后,你就没有再想办法和钟书年联系?他笑了笑,给了个沉默而苦涩的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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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安慰他道:"其实也没什么,就算联络了,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啊。只要知道他还好好活着,每天都和自己在同一片蓝天下行走,就是幸福!"金允文动情地看着我,但他并不知道,我的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。, [% g) J1 O1 l
* B/ ?& g! K: R0 K第二天早上,我主动和赵磊联络,告诉他这次采访没有成功。他在电话那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:没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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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我们都沉默了,过了好一会,他才说道:"你过得好吗?"我回答,挺好的,然后又问他。他答非所问地说:"我去采访了小姚的大爷,他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。他给我讲了很多事情,还有关于那个金允文的故事,你有没有兴趣?"我赶紧回答:"当然有!"这天我一直守侯在电脑前,每隔几分钟就刷新一次邮箱,直到深夜才收到他的电邮。我原本以为我将要看到的,是金允文可歌可泣的战斗事迹,但等待我的竟然是他和钟书年的爱情传奇。3 y. C; ]- \$ T% [$ ?. b
0 d- P. N0 v" B A. h F原来金允文只告诉了我,他和钟书年的开头,而没有告诉我,他们的过程和结局!# e) s1 p- F* N+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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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我迫切想知道来龙去脉,却又舍不得很快看完。故事很长,足足发了两封邮件才完。看完这些,我只有一个念头,去找金允文,我要去问问他,这是真的吗?!. n; [" r- ]2 Y2 P: O
6 Z9 E& Z# y+ ^% {3 l我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,早早地就跑去敲响了他家的门,但过了很久都不见他出来。我想他一定是出去买早饭了,就蹲在他家门口等。不一会对门公寓里的一位年轻太太出来了,我赶紧起身让路。) j( J6 z3 u6 ]*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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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蹲下后,不知不觉我竟然就睡了过去。我梦见了滚滚硝烟下的战场,整齐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地行进着,然后我看见了钟书年,我正要问他,你是钟书年吗?却听见了机枪扫射的声音,紧接着他就在我面前碎成了碎片。我吓出啊地一声醒了过来,出了一身冷汗。我抬头看过去,刚才那位年轻太太正站在她家门口,拿着一只拖帕敲打着地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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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见我醒了,就问道:"你在这里做什么?" "我找住在这个屋子里面的文先生。" " 他不在家,他昨天就回国去了!"金允文回朝鲜去了?我腾地站了起来,跑步下楼。我当时并没有什么确定的打算,直到我坐进了回学校的巴士,才意识到我已经决定了要追随他去朝鲜。$ _; ^' e' ~! Z/ U( ?/ k
7 t! v. f, T L$ F$ z我辞退了来之不易的兼职,又跟导师请了假,然后悉数取出我的奖学金和我的全部积蓄,这是我这一年的全部生活费。我奢侈地叫了出租,去了机场,然后上了万里晴空,心情激动而沉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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